推荐青玄子,是真为治病,还是试探他是否肯彻底投诚?无数念头翻涌,织成一张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网。
怡亲王齐允仿佛能看见太子那张苍白病容上,浮现出与其父谢重胤如出一辙的、洞悉一切又冰冷刺骨的笑容。
这一夜,怡亲王书房的长明灯,直至东方既白,也未熄灭。
而相隔数条街巷的御史台大夫陈嵊府邸深处,同样烛火通明,映照着一张焦灼不安的脸。陈嵊在值房内反复踱步,官袍褶皱深重,显是彻夜未眠。
御史台案头堆积的状书历来如山,多是些可按律例循例处置的纠纷,但今夜悄然送至他手中的这一封密信,却让他甫一展读便心神俱震,背脊瞬间沁出冷汗。为官数十载,能让他感到如此寒意彻骨的状书,屈指可数,这已是第三封。
第一封,事关旧年宫中秘闻,揭发已故容贵妃曾以邪术养蛊,残害妙龄少女以维系容颜,此事牵扯宫闱阴私,先帝在位时曾严令封口;第二封,更如惊雷,直指旧年邺城驻守大将贪墨军饷、通敌卖国,致使大周精锐于边境遭遇埋伏,全军覆没,一代名将平原侯崔隽柏亦在此役中枉死沙场。
这两桩旧案,每一件都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,足以让无数人头落地。而眼下这第三封密信……陈嵊颤抖着手再次拿起,目光死死盯住那些墨迹,仿佛要将其烧穿——内容竟直指旧年那桩已被压下的盐案,且证据指向更为凶险,隐隐牵出幕后更大的黑手。
信中所列细节之详实,脉络之清晰,绝非空穴来风,更像是有心人蛰伏多年,一击即中的杀招。
“又是姓崔的!”陈嵊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,发出沉闷巨响,声音因惊怒而嘶哑。他口中咒骂的,自然是那位如今风头正劲的京兆尹崔愍琰。盐案旧事,他陈嵊当年亦有份参与,虽非主谋,却也从中斡旋,分得一杯羹,事后更与崔愍琰联手,上下打点,才将此事勉强遮掩过去。
若此案真被翻出,凭借信中这些证据,莫说他这御史台大夫的乌纱帽朝不保夕,恐怕连性命都难逃干系;而那位倚仗太子声势、稳坐京兆尹位置的崔愍琰,也绝无可能安然无恙。
“当年明明是他崔愍琰主要负责扫尾遮掩!所有知情之人,该打点的打点,该……处置的也早已处置干净!怎么、怎么会时隔多年,又被人查出这些要命的纰漏?!”
陈嵊脑中一片混乱,无数念头纷至沓来。
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性浮上心头:“莫不是……莫不是他崔愍琰真如那些隐秘的传言一般,早就是三皇子谢惟渝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桩?如今三皇子势大,他便趁机抛出这些旧案,既除了异己,又向新主递了投名状?!”
然而,这个猜测仅仅出现了一瞬,便被陈嵊自己强行按了下去。
他用力摇了摇头,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。
他回想起去年冬至祭天大典前,太子谢运璋旧疾复发,病得几乎无法起身,朝堂之上群臣见风使舵,几乎一边倒地奏请由三皇子谢惟渝代为主持祭祀。那是太子地位最为岌岌可危的时刻,唯有崔愍琰一人,挺身而出,在朝会上据理力争,引经据典,甚至不惜与多位重臣激烈辩论,最终才艰难地保住了太子主持祭祀的名义。诸如此类为太子阵营冲锋陷阵、排除万难的事情,近年来不胜枚举。
若说这样的崔愍琰竟是三皇子的暗桩……
“那东宫麾下,岂不是再无可信之人!太子殿下身边,岂非早已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?!”
如果连崔愍琰的忠诚都值得怀疑,那这朝堂之上,还有谁是可以倚仗的?
他重新坐回椅中,疲惫地闭上双眼,手指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。密信所带来的恐惧稍退,更深沉的忧虑与算计开始占据上风。此事绝不能轻举妄动,他需要时间理清头绪,需要判断这封信的来源和目的,更需要弄清楚,崔愍琰对此究竟知不知情,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。
陈嵊打定主意,明日,不,今日一早!他必须设法见到崔愍琰,无论用何种借口,也要探一探对方的口风。

